张云：700多年前，一场会谈如何让河西走廊铸剑为犁？| 东西问

凉州会谈无疑是一个耀眼的存在，它透露着担当与智慧，更透露着勇气和力量。

作者：张云（中国藏学研究中心历史所研究员、原所长）

全文字数：2325

预计阅读时间：8分钟

1247年，中国凉州（今甘肃武威），一场重要的会谈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它让河西走廊从战争走向和平，从“隔绝羌胡”到联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，从丝绸之路上的关隘到东西方文明互鉴的通途。

“凉州会盟”何以能够把握住历史发展潮流，它展现了中华大地上各民族领袖人物怎样的担当与智慧？

一统中国，蒙古族拉开战争序幕

秦汉统一之后，国家大一统成为中国社会具有广泛共识的思想理念，也成为中华各民族共同追求和着力实现的政治实践。一时的分裂割据之后，总会有一个范围更大、内在联系更密切的统一王朝诞生。

1206年，元太祖成吉思汗（1162—1227年）统一蒙古各部，拉开了结束分裂割据、开疆拓土、一统中国的战争序幕。1218年，灭契丹人的西辽政权；1227年灭党项人的西夏政权；1234年灭女真人的金朝政权等。1260年元世祖忽必烈称帝，建元“中统”，定都开平府（上都）。1271年，忽必烈取《易经》“大哉乾元”之意改国号为“大元”，次年定都大都（今北京）。1279年，灭亡南宋（1127—1279年）政权，结束了自唐末以来中国多个政权并存、混乱无序的局面，畅通中外贸易，创立行省制度，实现了中国历史上疆域超越历代的大一统。

位于北京闹市区的白塔寺，是保存完整的元大都历史文化遗迹。中新社记者 易海菲 摄

在此进程中，以凉州会盟为标志性事件的西藏地方政权纳入中央管辖，是重要又独特的一环。

汇聚共识，萨迦班智达远赴凉州

自吐蕃王朝崩溃后，西藏地区经历近四百年分裂局面。《宋史·吐蕃传》称其“族种分散，大者数千家，小者百十家，无复统一矣”。

1229年，元太宗窝阔台（1186—1241年）即汗位，把原属西夏和甘青部分地区划分给次子阔端（1206—1251年）作为封地。1239年，坐镇凉州的阔端派将军多达率兵一万人进入乌思藏（即西藏）地方，兵锋直至藏北热振寺，武力对抗的数百名僧人被杀，震惊了地方。

多达一行了解西藏地区的政教实况：“僧迦团体以甘丹派为大；善顾情面以达隆法王为智；荣誉德望以止贡京俄为尊；通晓佛法以萨迦班智达为精。”经过详审谋划，阔端决定派“金字使者”迎请萨迦派首领萨迦班智达·贡噶坚赞（“萨班”，1182-1251年）前来凉州，会商西藏归附大计，力图通过和平方式和政治手段实现对西藏的统治。

萨班是西藏地方历史上第一位获得“班智达”（paṇḍita，学识渊博的大学者）名号者，著有《正理藏论》《萨迦格言》等著作。1244年，接到阔端敦请书的萨班，为了西藏地方众生的安乐和佛法的弘扬，即刻携年尚冲幼的八思巴（1235－1280年）和恰那多吉（1239-1267年）两个侄子，不计个人安危和高龄，启程前往凉州。沿途翻山越岭，他还不辞旅途劳顿、频繁会晤西藏地方各派政教首领，在切磋佛法的同时，也为即将进行的会谈交换意见，以便形成共识。经过3年长途旅行，1246年萨班伯侄抵达凉州，驻锡幻化寺。

武威市博物馆藏萨班青铜像。中新社发  孙昊洲 摄

充分会谈，成就“致乌思藏蕃人书”

经充分会谈，萨班与阔端双方商定，西藏地方正式纳入元朝中央政府的行政管辖之下，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。

凉州是中国古代丝绸之路上的交通咽喉——河西走廊的重要关隘，既是“天下要冲，国家藩卫”，又有“五凉京华，河西都会”的美誉，历来为多民族杂居、多元文化交汇之地，中外商贾云集，四方人物荟萃。阔端坐镇凉州，掌东西交通要地，控南北联系枢纽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。1247年正月，阔端参加完推举元定宗贵由（1206—1248年）为大汗的忽里台大会，从和林（今蒙古国乌兰巴托）返回凉州，立即与萨班举行了具有深远历史影响的会谈，后世称为凉州会盟。

会谈在密切的互动中进行，萨班不仅给阔端讲解了佛法的精要，还为他治好了困扰多年的顽疾，并应阔端之请，创制了有44个字母的蒙古文字，成为后来“八思巴字”的滥觞。

凉州会谈的内容要点，体现在《萨班致乌思藏蕃人书》中。双方确定，在西藏地方归属大蒙古国管辖的前提下，西藏地方归附者官仍原职，缮写各地官员姓名、百姓数目、贡品数额等各三份，一份送阔端，一份交萨迦达鲁花赤（掌印者），一份由西藏各地长官收执；同时，绘制一份归附者与未归者之地图，以便区别对待；最后，西藏各地首领都必须与萨迦金字使者商议而行，并缴纳土产贡赋。

会谈之后的萨班伯侄留住凉州，萨班继续向阔端及蒙古王室成员、凉州的信众传播萨迦派教法，与不同宗教首领切磋交流。据称，在阔端的大力支持下，萨班精心策划，在凉州城周围改建、扩建了四座佛教寺院，即东部幻化寺、西部莲花寺、南部金塔寺、北部海藏寺。八思巴随伯父学习佛法，继承萨迦派宗教首领的衣钵，后来更担负大任，成为有元一代国师。恰那多吉则着蒙古服、学蒙古语，接受行政管理能力培养，后来迎娶阔端之女墨卡顿公主为妻，成了王室的驸马，受封白兰王。1251年萨班圆寂，安葬凉州幻化寺。

萨班圆寂地凉州幻化寺（又名白塔寺）。中新社发  孙昊洲 摄

推动交融，为中华民族注入活力

凉州会盟，通过和平协商结束了西藏地方政教势力分裂割据和混战不已的局面，将西藏纳入中央政府管辖之下，实现了青藏高原地区的再度统一和全国的大一统，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伟大创举，既体现了实现统一的坚定信念、推进统一的责任担当，又展现出坚持和平原则、促进团结和睦的智慧与勇气，使之成为统一多民族中国形成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典型案例，为元朝在西藏地方建政立制、任免官员、清查户口、征收赋税、建立驿站、驻扎军队、推行法律，为奠定中国版图、为700余年来历代中央政府在西藏实施延绵不断的主权管辖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
凉州会盟，不仅让前代在河西走廊屯兵施治、“隔绝羌与胡”的政策成为历史，而且还将河西走廊转换成紧密连接东西南北各方的枢纽，既开启了蒙藏民族关系的历史新篇，又推动了河西走廊地区多民族，乃至中华各民族更密切的交往交流交融，为中华民族的形成和发展注入巨大活力。

大型历史题材卷轴唐卡《凉州会盟》。中新社记者 杨艳敏 摄

当今时代，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，如何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出发，树立大历史观，探究历史规律，汲取历史经验，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开辟广阔的新天地，凉州会谈无疑是一个耀眼的存在，它透露着担当与智慧，更透露着勇气和力量。

作者简介：

张云，1960年生，历史学博士，中国藏学研究中心二级研究员、博士生导师，“新世纪百千万人才工程”国家级人选，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，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，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理事、中国人权研究会全国理事会常务理事。在涉藏、民族、边疆历史研究领域均有创新性成果。担任多卷本《西藏通史》执行总主编，著有《元代吐蕃地方行政体制研究》、《上古西藏与波斯文明》、《统一多民族国家中的西藏》等十余种，获中国出版政府奖、中国藏学研究珠峰奖等多项，多项现实问题研究报告受到政府重视。

---

文字编辑：韩禹

图片编辑：苏丹

排版编辑：梁静

责编：张楷欣